最近的一则新闻：保定多所农村小学的学生都搬到了零摄氏度的院子里写作业。不是院子里头不冷，而是屋里无气供暖，小学生们只能到院子里晒太阳写作业，冷了就靠跑步取暖。

一名小女孩举着被冻伤的手问她爷爷：“为什么冬天没有蚊子，手却那么痒？——因为，一场由煤改气过猛导致的大规模气荒正在中国上演。

01|  执行唯上

雾霾天气人人痛恨，国家治理空气污染下了大决心。作为北方雾霾的重要来源，冬季取暖的散煤燃烧自然在整治之列。所以，去年10月，京津冀及周边地区大气污染防治协作小组第七次会后，国家开始陆续在北京周边设立“禁煤区”。于此同时，各地开始大力推进“煤改气”“煤改电”工程。

国家的决心很大，地方的执行也超级高效。一时间，很多地方张挂起各色各样的宣传条幅，有些宣传语一幅恫吓的口吻，烧煤卖煤就要“抓抓抓”。一些老百姓家里灶台被拆了，烟囱被堵上了，卖散煤的被拘留了……

02|  实际走样

这使得我们一些改革政策出发点很好，但基层在执行过程中却走了样，尤其可恶的是，执行中变本加厉，塞私货、一刀切，引得民怨沸腾。

意外来自于煤改气推进过快过猛，导致天然气供应跟不上。据中国能源网，今冬北京比去年多用气16亿立方米，河北200万户农民煤改气用气至少20亿立方米，山东比计划多出5亿立方米。据说因煤改气所需天然气消费量近200亿立方米。再加上工业用气，需求缺口更大。

但是中国的天然气供应能力又是什么情况？前不久有关部门联合发文，要求各地尽快建成三天的天然气储备能力。这也意味着一个严峻的形式：中国多地的天然气储备能力连三天都达不到。

11月30号液化天然气价格

结果就是完成了煤改气的群众不得不挨冻，民怨四起。最后政府出于稳定暂停煤改气，改革变成半拉子。

03|  改革不差一个冬天，只差一句嘘寒问暖

而究其源头，背后都有改革政策在制定和推进过程中存在制定前综合协调不够、单方面推进，执行又操之过急的问题。

比如“煤改气”“煤改电”，对环保自然是好事，但要让一个煤炭为主力能源的国家彻底扭转原来的能源结构，是极为复杂的系统工程，涉及的部门不仅是一个环保部，还有发改委、住建部、能源局等等，涉及能源价格调整、小区管道改造、群众安置等大量工作，很难在短时期内一蹴而就。如果只是为了单一的环保指标，那可以大干快上，简单封了老百姓的烟囱、煤球炉交差，但电、气的管道线路建设又一时半会跟不上，到了冬天，就出现供暖的断档，天是蓝了，百姓却冻了。

据中国之声报道，山西省临汾市城区为遏制重污染天气，严控燃煤污染，于今年冬天开始设置155平方公里的“禁煤区”，规划区内将实现“无煤化”取暖。在响应散煤整治政策之后，家家户户陆续拆卸掉燃煤锅炉，并且家中不再留有散煤，正式告别“千年燃煤取暖”的历史，准备接入集中供暖。

然而目前，采暖期已正式开始近十天，在临汾东城地区，早已接入集中供暖的小区家中供暖设备依然冰凉，而被禁止燃煤取暖的家庭，也迟迟没能迎来暖气。

家住河北省保定市定兴县固城镇的马先生同样也遇到这个问题。从今年开始，镇上由于环保要求，撤掉了所有农民家里采暖用的燃煤锅炉，准备铺设燃气管道采取统一取暖。而冬天来了，锅炉是给撤了，暖气却没有来。

甚至是医院：

“煤改气”“煤改电”的大方向是对的，这次环保部的及时纠偏是应急之策，并不是朝令夕改，但无疑提醒我们，要把改革的困难估计得更足一点，在前期谋划的时候，有关部门不妨多走走看看，多听听意见，少一点“办公室改革”；在推进的过程中，不妨多点温度、多些弹性。这不是说改革在执行过程中可以打折扣、讨价还价，而是说，改革需要注意节奏的缓急和各方的协调，等一等那些认识不到位、资金有困难、生活习惯难改变，还赶不上改革步伐的老百姓。

针对北方许多地区取缔散煤，而导致民众取暖困难的问题，环保部于12月4日向京津冀及周边地区城市下发《关于请做好散煤综合治理确保群众温暖过冬工作的函》特急文件，提出坚持以保障群众温暖过冬为第一原则，“进入供暖季，凡属没有完工的项目或地方，继续沿用过去的燃煤取暖方式或其他替代方式”。

对于一些地方强制推行“煤改气”，禁止燃煤取暖的做法，环保部及时给予了纠正，这无疑值得称道。在北方寒冷的冬季，供暖是最大的民生，雾霾治理的压力再大，也要建立在保障基本民生的前提上。为此，环保部不仅发了特急文件，还在文件中罕见了用到“请”字，希望相关地方政府也认真掂量“民生”的分量，把恢复取暖作为当前的第一要务。

可以相信，在舆论关注和官方发声之下，北方部分地区停暖的问题有望得到解决，但是，此事不能就此画上句号。眼下更需反思的是，这场“民众因治污挨冻”的荒唐剧何以会上演？

在雾霾围城的压力下，环保部门和地方政府强力推进治污，这本没有错。劣质散煤作为大气污染的重要来源，需要重点治理，这没有错。煤改气等清洁取暖方式，需要大力推广，这也没有错。

错就错在做事不讲章法，不顾后果，把本应科学、严谨的环境治污，变成官员拍脑袋的治污大跃进。

其实，如果事先稍认真评估一下，这场治污大跃进本不该发生。以“煤改气”为例，在近几年，北方地区每到冬季，都会陷入气荒，在天然气供给增量有限的情况下，显然不该贸然推动更大规模的煤改气。

“煤改电”也同样，煤改电无论是改造成本，还是使用成本，都非常之高，尤其在农村地区推行，改造困难更大。更何况，大规模煤改电，保障供电也成大问题，所以煤改电的推进，也应当谨慎。

雾霾的治理不能脱离现实，中国以煤为主的能源结构是长期所形成，改变这一能源结构同样需要长期过程。也就是说，治污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，而应渐进的，要分先后和主次。

比如，燃煤污染的治理，优先要抓的是大规模排放的工矿企业，其次才是民众生活取暖用煤。而治理取暖用煤的污染，也不能一窝蜂上马煤改气，而应依照各地发展水平，采取煤改气、清洁煤，或者暂时保持原有采暖方式等多种方案，逐步进行治理。

作为环保部门，在制定治污规划、目标，以及对地方进行治污考核时，同样要尊重现实，不能贪大求功。如此多地方宁可让民众挨冻，也要强行推进煤改气，相关政府对于民生冷暖的麻木固然值得批评，但从侧面看，这不也反映出地方政府面对环保考核的恐惧吗？

环保考核作为治污的指挥棒，其实是把双刃剑——用得好，可以有效推动治污，用不好，则可能背离环保的初衷，把治污变成民生的灾难。

环保治理牵一发而动全身，它不仅关乎冬季取暖，也关乎民众就业，企业生存等多个层面。过去，如果说，地方政府无视环境代价而追求经济发展，是在走极端。而今天，如果政府为了环保治理不计成本，不惜一切代价，这将走向另一个极端。

“民众因治污而挨冻”，这给地方政府，给环保治理上了沉重一课，希望这一民生之痛能被牢记，希望治污大跃进思维能被彻底反思，愿“民众因治污挨冻”的荒唐剧，今后别再上演。